文/黄永军
《 临清直隶州志》载,临清贡砖烧造范围在临清运河沿线,绵延六七十里地。“东曰孟守科,在二十里铺,清平界内。”
名垂史册,孟守科是一位窑户,确实是一位极富代表性的窑户。他留给我们的,其实比他的名字还要多。
从读到这句话,我就开始关注孟守科这人。而真正对他产生兴趣,是因为河隈张庄贡砖窑址考古报告。2010年冬,为配合南水北调东线工程,山东省考古研究所对位于运河北岸的河隈张庄贡砖窑厂遗址进行了考古勘察,到第二五月结束,揭露面积近五千平方米,清理明清窑址十八座。现场工作期间,凡有贡砖出土,都要进行拓印,照相留取资料。一开始,只是注意到有“窑户孟守科”款铭的砖出土,没有更进一步的综合认识。最终,引起我注意的是高明奎队长等人关于这次考古的调查报告。在这篇报告里对发掘临清砖的款铭进行了详细说明。
有一段文字,是关于窑户孟守科的,乍一读来,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篇报告关于孟守科的款铭有三个:“康熙十五年临清窑户孟守科作头严守才造”、“乾隆九年临清砖窑户孟守科作头崔振先造”、“乾隆四十二年窑户孟守科作头崔成造”。再仔细想想,计算一下朝代更迭和时间跨度,就会很快找到问题之所在。这位孟守科,在康熙十五年就烧窑了,而且应该是一个资深窑户了。因为自明嘉靖以来,贡砖烧制不再实行官督官办,逐步改变为官督民办,窑厂的作头、窑工等不再是强制性劳役,改为以工价银雇佣。窑户实行招商,官府选择那些有名望、有财力的人承办窑厂。清朝入主中原以来,仍然沿袭明朝旧制,实行官督民办。在康熙十五年就有孟守科作为窑户的证据,也就说明在康熙十五年,他具备烧造经验技术已有些年份了,因此官方才招用他作为贡砖窑厂的负责人。假使他此时正值壮年,到康熙朝结束也该中老年了。历经雍正朝十四年,就该七八十岁了。到了乾隆四十二 年,至少也一百二十多了吧。且不讲孟守科能否活到这岁数,就是活到了,也该干不动窑户这活了,应该栖息林下,一心养老了。窑厂的管理者肯定换成下一辈人,或者子,或者侄。但为什么还沿袭“窑户孟守科”这一款铭呢?难道这位名留史志的老人真的活出一百几十岁的寿限,且精力充沛、思路清晰,到生命结束还在经营窑厂?除非,窑户孟守科本是一个可以传承的字号。按照这个思路,可以解释为:孟守科在世,管理良好,信誉卓著,产品优良,深受官府信赖;在他死后,这一字号被后人继承下来,他的贡砖事业也传承下来。继续按照窑户孟守科的名义和官方合作,直至传无可传。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真是一个数百年前就存在的佳话,一个临清手工业史上的奇迹。
其实,不仅仅有孟守科,还有一个名畅道的窑户。从康熙十五年就有他的款铭,一直到乾陵年间,还有款铭发现。而今,有一块带有“窑户孟守科”款铭的砖被博物馆展示出来。它躺在玻璃罩内,体型硕大,棱角完整。在一柱灯光之下,这块砖茁实坚硬,不碱不蚀,显得悠远而神秘。对于孟守科这一谜团,我久久难以释怀。它一直困扰我。我查过临清姓氏志,去过二十里堡、河隈张庄,走访过村里人,都不知道有孟姓窑户,也没有姓孟的人。倒是村里好多人大都知道程氏窑,有一个程三爷,是清朝官窑上的把式,家里有皇帝赐的黄马褂,后来世代烧窑,技术还在传承。而奇怪的是,孟氏家谱关于行辈的记述里,也找不到守字辈,倒是在零星资料中看见孟守仁、孟守义这些人名。就这样,一个百年企业、一个家族走进了历史烟云深处。但我总想,既然是一个奇迹,流传至今或许有一些故事传说吧。我一定再次走访,希望能最终解开这一历史谜团。
去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出发了,沿运河寻访。行至二十里堡村的运河南岸,在一处树荫下,有几位老者闲谈。我加入其中,尽量把话题向烧窑历史上引导。他们说,如今二十里堡没有窑,窑都在东面的河隈张庄地界里;村里也没有姓孟的,也没听说有姓孟的烧窑。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有修电器的,有干装修的,有干砖瓦活的,利索得很,一天下来能挣二三百。我怅怅然,告别老者,继续东行,来到河隈张庄。这村我自然熟悉,当年为配合窑址考古项目,我没少到村里来。我想,再次找人了解询问也是无绪。就一个人来到当年的考古勘察现场。2011年春,考古项目结束后,为保护遗址,防止滥挖滥盗,对遗址实行回填保护。十年多过去了,这里已是一片麦田,麦子一尺多高,都快抽节拔穗了。空气中隐隐有大地青禾的香味,远处有鸟鸣传来,响亮而深远。我坐在田埂上,回想当年考古现场,颇有沧桑悠远的感慨。不知不觉,暮色已经降临。我站起来,向远处望去,城市边缘灯火闪烁,一座城市正被点亮。就这样,孟守科们走进了土地,走进了历史。留给我一个迷,一个至今未能破解的迷。
但, 我不惆怅。我知道,他们这群匠人,用自己的双手建设了一个时代,他们是文明的铺路人。他们虽然走了,却把精湛的技术和精益求精的工匠之心传承下来。让子孙后代继续前行,创造更为进步、更加辉煌的明天。
壹点号 水之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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