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狂是谁__“金龟换酒”最可象征历史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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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是难得的盛世，也是诗的黄金时期，“诗圣”、“诗佛”应有尽有。但要寻找能真正代表盛唐豪放飘逸气象的诗人，担得起“盛唐风流”四字的，只有创作与盛唐同盛衰的“诗仙”李白（701-762），还有他的忘年交、主要生活在初唐因长寿进入盛唐的越地才子贺知章（659-744，原籍永兴即今杭州萧山，后迁今绍兴，一生多在京城，晚年归去越地）。

来看盛唐历史的忠实记录者“诗史”杜甫在《饮中八仙歌》诗里深情追忆“盛唐气象”的盛极而衰。诗中塑造了善饮狂放的李白、贺知章、张旭等“酒中八仙”人物群像，书写了盛唐的《世说新语》。第一个就写了贺知章，因为其中他年纪最长，比李白大了40多岁，也因为他个性旷达狂放，很有魏晋名士风。杜甫只用两句诗就写出了贺的来历和性情-“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说贺是江南越地人善驾舟不善骑马，喝醉后，老眼昏花，坠入井中，就在水里睡着了，以盛唐浪漫诗风写了老诗人的聊发少年狂，也巧妙借用了晋代名士阮籍之侄、“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大醉骑马如乘船的典故。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四明”代指越地，杜诗确切概括了“四明狂客”的内涵。

杜诗接着写了李白之狂，“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也和贺知章有关，就是“金龟换酒”故事，也是盛唐气象的典型象征。

李白在《对酒忆贺监》诗的小序里讲了和贺知章相遇情景。李白在天宝元年（742）首次来到京城。此时贺已年过八十，是太子李亨（后来的肃宗）的太子宾客（太子东宫属官，贺又称贺宾客），受玄宗器重，加上诗坛影响，可谓地位超然。贺知章对李白很好奇，见面后觉得李白风姿潇洒，又请李白拿诗来看，看了《蜀道难》，还没读完，就多次赞叹，称李白是“谪仙”即天上神仙下凡，李白后被称为“诗仙”就由此而来。

贺知章眼光老辣独到，一语道出了李白诗的特点其实就是盛唐气象。贺知章此时豁达豪情和酒量都不减年轻时，酒逢知己，邀李白在长安市井小酒肆痛饮，就像当年高适和王昌龄、王之涣在旗亭（酒楼）饮酒赛诗以及日后李白和杜甫在洛阳酒肆饮酒畅谈，这不是显赫的太子宾客和清贵的新翰林的官场寒暄，而是两位意气相投、相见恨晚的诗人的忘年“相见欢”。所以，贺知章怎么会在意腰间的“金龟”呢？先换了美酒请李白小友才是。

盛唐的“金龟”指金制龟符或金饰龟袋，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代表显贵地位，贺知章一则豁达率性，二则年纪已高看淡仕途，才会“金龟换酒”。“金龟换酒”最可象征盛唐气象的意气风发，就是李白《将进酒》诗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体现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重点倒不在对仕途富贵的鄙视。

贺知章年轻时和李白一样看重仕途，因为由此才可以实现自己的治世理想。他很早就离乡，客居长安多年。当时江南文人尤其地处偏远的越地文人较少中进士、入朝为高官，他却在武后证圣元年（695）中状元，成为越地、江南较早的科举魁首。唐代科举虽不像后世那样严格，但看重诗赋，所取人数也少，有“五十少进士”之说，足见不易。贺知章36岁中状元，才华可见。后来他又成为前所未有的身兼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的第一人，还被玄宗任命为太子的辅佐和引导劝谏者，为帝王师，可见才能。李白后来写的很多越地山水诗都包含了对贺知章的追慕。越人贺知章成为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和李白等唐代山水诗人间的纽带，很恰当，也是神奇的缘分。

《饮中八仙歌》写于天宝五年（746），此时贺知章已归老越地，李白也已被迫离开京城，玄宗朝已是贤臣渐去奸佞渐多，诗歌也渲染了时代阴影。贺、李去后，盛唐长安最华美的乐章戛然而止，真正的盛唐风流从此只留在诗中。贺的离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天宝三年（744），贺知章告老还乡。玄宗赐会稽（今绍兴）“镜湖一曲”给他为隐逸养老之地，还写了送别诗，并让太子和百官去送别。贺知章在多个皇帝手下为官、经过多次动乱变革，50年平安且无恶声，最后得到殊荣，可谓成功。

此时李白也有《送贺宾客归越》诗“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写贺知章这位越地狂客乘舟归去，一路逸兴风发。可惜贺知章回乡不到一年便去世，李白很久后才知道，写了《对酒忆贺监》诗二首，小序里回忆往事，怅然有怀，诗中也说“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说对着美酒想起文采风流的忘年交、越地狂客贺知章（字季真），当年曾赏识过自己，他好酒，如今已去世，只剩自己在“金龟换酒”的酒肆流泪回忆往事。在再次去越地前的《重忆》诗中，李白仍说“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越地的会稽再没有贺知章，自己去了，和谁共饮呢？

李白说“狂客归舟逸兴多”，其实，贺知章归去故里的心情很复杂，不只是轻松喜悦，他眼中所见的阔别半个世纪的故乡的一切，都有熟悉又陌生的恍若隔世之感，这才有了悲欣交集的《回乡偶书》二首之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自己少时离家、暮年回乡，一口越地口音虽没变，鬓发却已稀疏斑白，提醒着其间悄然流逝的光阴。孩子们（可能是贺的亲戚或当年友人的子孙）没见过这个陌生老人，笑着问客人您是哪来的？这个用童稚“越音”提出的简单问题，却让历经宦海波澜、朝上论争而处乱不惊的贺知章难以回答，“我是从长安来的客人”或“我不是异乡客”，都不能道出时间阻隔造成的百转干回思乡情和“近乡情更怯”。

饶得贺知章是出名的清谈高手，善于谈笑，也在孩子们的天真笑容前突然失神失语，等他回过神孩子们已四散而去，只留下他沉浸在回忆里。贺诗看似平淡，实则深刻而温暖，深刻的是诗意地阐释了人们离开家园漫游四方寻求自身发展后、最终却渴望回到故乡这一心灵栖息地的哲学命题，温暖的是诗中充溢着游子回到家乡安顿下驿动心灵、疲倦躯体的安详绵长悠远情韵意境。极浅的文字极深的情感，情到深处反转淡，贺诗成为千古绝唱，并非偶然或浪得虚名。

贺知章之后，仍有无数人少年时离乡外出求取功名、献身国事，晚年才能回乡，这是他们的宿命，所以《回乡偶书》的思乡情怀、“近乡情更怯”微妙情感、人生思考能一直在历代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激起共鸣。如宋人严坦叔《还家诗》有“旧时巷陌浑忘记，却问新移来住人”的诗句学贺诗，不过少了贺诗宛如“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浑然天成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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