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夫君登基前》
作者:袖侧
简介:
一睁眼,回到了年轻时候。世道正乱,她那个夫君正准备去外面大展身手。
上辈子她跟这个人斗了一辈子,累且憋屈。
这辈子,她笑眯眯捏了捏男人年轻的脸:“好呀,你去。”
沙场上打过滚,宫闱里斗过狠,朝堂上争过锋。
上辈子,她帮别人打天下。
这辈子,她给自己打天下。
精彩节选:
说书先生讲天下大势,总是爱说一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倒是真的。
经过了许多年群雄并起争鼎天下的战乱后,大穆朝初立,天下终于算是安宁下来了。
只北疆还有仗在打,燕云十六州还没有全收复。京城的鼎盛、江南的繁华,都是边疆的将士以血肉之躯马革裹尸换来的。
这一年,大穆又痛失将星。
燕云十六州的最后四州光复,征北军凯旋,却带回来了征北元帅——镇军大将军段锦的遗骨。
其实段将军战亡的消息早早就送回来了,皇后只不肯信。
她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对身边人说:“我等他凯旋。”
“他总能好好回来的。”
“每次都能。”
宫人都深深垂着头,没有一个敢接这话的。
大将军段锦不仅是皇后的嫡系,甚至可以说是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的。
他本是路边一乞儿,险些冻饿而死,为少女时代的皇后所救,收留为仆。
他一身出神入化的枪法,用兵遣将的兵法,皆是皇后所授。
皇后闺名叶碎金。
略去中间的几个伪朝,自前前朝兴创科举,问策取才,士庶之分逐渐消失,旧日的千年世家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复从前。及至后来一代王朝走向没落之时,烽烟四起。各地势力交替更迭,崛起了大大小小许多新的地方豪强。
叶碎金,邓州叶家堡大小姐,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世人都知道,若无叶家军,世上未必能有大穆。
因为大穆开国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叶家大小姐的夫婿。叶家军,是皇帝立身、起家、争雄的资本。
叶家大小姐叶碎金自己虽是女儿身,却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为着大穆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当叶大小姐终于击败了旁的女子登上皇后之位时,世上已经再没有叶家军。
传言,皇后曾抚着身上的翟衣对段将军叹道:“这一身衣裳,是用叶家堡换来的,我不知道值不值。”
段将军道:“只要是穿在你的身上,对我来说,便没有不值一说。”
世上虽已无叶家军,却还有大穆将星段锦。
一日为仆,终身为仆,初心不曾变过。
有他铁一样的忠诚在,皇后安坐中宫,任他宫闱深处再大的狂风暴雨也不怕。
只这份皇帝都眼红的忠心,如今也随着他身死而消。
段将军的遗骨运回京城,皇后坚持开棺与他见了一面——不亲眼看一看,她怎能相信这一回他竟回不来了。
这一眼便是万年,皇后凝视许久,笑着流下眼泪:“你又打胜仗了。我就知道,你能打赢。”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总是令她骄傲的。
说完,皇后一口血喷出,人便往棺上倒去。
亏得皇帝手疾眼快,上前一步将皇后拦腰捞起,才没让她倒在棺上。
否则,一国皇后倒在臣子身上,记在史书上岂不是个笑话。
……
夜色沉沉垂下。
高高的宫墙在地上投下厚重的影子。洒在宫道上的月华带着凉意。
皇帝是个马上皇帝,便到如今也不曾松懈过。他在宫中不坐肩舆,长长的甬道里,便听见他与侍卫铿锵的脚步声。
穿过一道门,便是皇后的寝宫。
皇帝到了,先去偏殿。太医不敢离去,一直在这里等着皇帝。
“梓潼如何了?”皇帝问。
自那日皇后吐血,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皇后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不仅身上许多旧伤复发,更有油尽灯枯之势,这两日曾一度昏迷不醒,更是凶险。
太医深深叩首,不敢抬头:“请陛下早做准备。”
烛光里皇帝的影子静立许久,问:“就没有办法了吗?”
太医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回话。
人活一口气,皇后心口的那口气散了,她不想活了,便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
只一个女人,天底下独一无二,金尊玉贵的,怎地就散了心口的那口气,觉得了无生趣?
这话又不敢说,甚至一丝猜测的表情都不敢露,只怕帝王之怒,血流成河。
皇帝,终究也是男人。
皇后,终究是他的原配发妻。
皇帝没有再问,让太医退下,他步入了皇后的寝宫。
重重帷帐,宫娥一层层打起。
他这皇后,从来不会主动出迎,每次见她,总像是他来觐见她。
但皇帝从来没什么怨言,他习惯了。
他走进最里面,看到了他的皇后。
叶碎金面冲外面侧卧着。
她的面庞是他从没见过的苍白憔悴,仿佛这些年停驻的时光一下子流尽了。
昔日里骄傲艳丽如一团烧不尽的火,叶家大小姐如何成了这样。
皇帝在床边坐下,痴痴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 ,用指背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皇后睁开眼,见是他,又闭上,缓缓地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
皇帝的心都冷了。
他终究是人,只要是人,终究是会积久生怨的。
他嘿然一声,道:“段锦死了,你连夫妻都不愿与我再做,要下去找他是吗?”
皇后的声音冷冷钝钝:“都是皇帝了,能不能出息点。”
皇帝道:“我不曾对不起你。我让你做了皇后。”
皇后哂笑:“我让你做了皇帝。”
皇帝哑然,许久,他道:“段锦真的是战死的。”
皇后撑起了身体。
她接近油尽灯枯,这一撑,拼尽了仅剩的一点力气,颤巍巍地。皇帝忙扶住她转过身来。
烛光中,皇后一双眸子幽黑似渊,盯着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皇后喘息几下,倒匀了气息,问:“阿锦……的乌甲是我亲手所赐,你告诉我,什么样的重弓,能穿透那样的宝甲?”
重甲在战场上几近无敌。便背上插了几百只羽箭,看起来如刺猬一般,着甲之人其实都不会受伤。
段锦的心口为利箭穿透,显然是在未着甲之时。
战场上,又怎么会不着甲,只能是身在大穆军营之中。
皇帝说:“他们说是胡人的刺客。”
皇后冷笑。
皇帝说:“我……我不曾授意。”
皇后冷笑。
皇帝终于受不了:“我是皇帝,我是天子。段锦是我的臣子,他效忠于我。我如何会自毁长城。”
皇后清醒地道:“你不必授意,自是有人能读懂你的心思。”
她说:“就像他们揣摩你的心思……让大皇子自尽。”
皇帝脸色大变。
“我没有!”他嘴唇发抖,“我没有!是睿儿自己想不开,是裴家余孽蛊惑他,让朕的儿子与朕离心!”
“裴家……余孽?”皇后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极的事,“真想、想让裴莲活过来亲耳听听,她赔上父亲、弟弟的性命,赔上了整个裴家军给你,最后便只得你一句‘裴家余孽’?”
她笑到喘不上气:“这世上如果有一个女人比我更蠢,除了裴莲没有别人了。”
“她还不如我。”
“她……她是真的爱你。”
她笑得太厉害,连吐了两口血。
苍白的唇上染了血,陡然艳丽了起来。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叶家堡大小姐。
皇帝呆了半晌,问:“那你呢?”
皇后觉得可笑:“你猜?”
皇帝忍无可忍:“叶碎金!我是你的夫君!”
皇后觉得更可笑了。
“当了几年皇帝,脑袋便失忆了?”皇后笑得咬牙切齿,“赵狗儿!你这低贱的赘婿!”
“我!才是你的妻主!”
皇帝的脸色铁青。
赵狗儿这个名字如今哪还有人敢提?
如今世上只有大穆开国皇帝赵景文。
他卑贱狼狈的过去早已经深埋,世间万人都要敬仰他。
只除了她。
她永远,永永远远,都是俯视他。
“我不信。”他说,“你若不爱我,当年为什么择我为婿?”
他的人吹嘘帝后伉俪情深,都吹皇帝龙潜于野,吹当年皇后慧眼识英。
成为叶家大小姐的夫婿,的确是赵景文这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当年?”叶碎金陷入了回忆,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哦,当年。”
“什么慧眼识英,不过是往脸上贴金罢了,也显得我不是那么难看。”
“当年我挑中你,不过是矬子里面拔将军,瞧你长得好看罢了。”
“赵狗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打擂第一天你便已在擂台下观看了。你站在人群里,以为我看不到你?以为我记不住你?我都看到了。”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她吐着血,笑着揭穿了皇帝的老底,“一个乞丐。”
皇帝退后了一步,刹那为过去的记忆裹挟。
乞丐赵狗儿在擂台下呆呆地仰视那一身孝服赛雪,人却激烈胜火的叶家堡大小姐。
叶大小姐若门当户对地正经招亲,他是不敢妄想的。
可她打擂招亲啊!她打擂招亲!
赵狗儿看了两天,看明白了叶大小姐的功夫有多厉害,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做梦。
如果万一呢?
赵狗儿半夜爬进别人家院子,偷了身整齐衣裳,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把身上的泥垢搓干净。第二天,清清爽爽的一个俊俏青年上了台。
只会三脚猫把式的赵狗儿当然两下子就被叶大小姐打趴下。毕竟那时候他还未得赵大小姐亲传的叶家枪法。
就在他趴在擂台上觉得梦醒的时候,叶大小姐把他拎了起来:“行了,就你了。”
台下一片哗然。
先前打擂输了的男人们当然不干。
叶大小姐理直气壮:“我是打擂招亲,我没说一定要能打赢我的。”
“我是招婿,我不是招拳师!”
“他生得好看!”
是了,根本没有什么慧眼识英。
叶大小姐挑中了他,不过是因为他生得好看。
因为她以女儿身继承叶家堡,需要坐产招夫。
因为她要找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能力觊觎侵吞叶家堡的男人。
她还要这个男人得看得顺眼,毕竟是要作枕边人。
一切都是因为他符合了她所有的需要。
只是当时的叶大小姐也想不到,从这天开始,这个男人用叶家堡成就了他自己的一生。
皇帝带着狼狈离去。
叶碎金望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笑来。
刚才的对话已经耗尽她的余力。
她颓然躺下,任生命力慢慢流失。
朦胧中,又看见了段锦。
三十许的男人,军功赫赫,位高权重,却伏下身去,额头碰触她鞋尖的珍珠。
“主人,阿锦要出战了。”
“此去,未必能归,主人要保重。”
“吴氏已有身孕,我若回不来,请主人处置吧。”
……
……
等等,他说什么?
他说“处置”?
她当时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心。
她要在朝堂上为他争粮草,争军备,争太多东西。
在这许多事情中,吴氏一个没有名分身份地位的女子实在微不足道。她一心只念着他的安危,忽略了什么?
叶碎金陡然醒了过来,不知道睡了多久,还是昏过去多久,一身冷汗。
一开口,声音嘶哑:“来人!来人!”
宫人快步上前:“娘娘?”
叶碎金问:“吴氏何在?”
天下姓吴的妇人很多,外命妇姓吴的也不少。但皇后直接唤作“吴氏”不加指代的,只有一个吴氏。
“段夫人吗?”宫人回道,“她在将军府。”
叶碎金抬眼:“什么段夫人?”
吴氏什么时候成了段夫人?谁许她做段夫人的?
段锦从来都没给过她名分。
“是陛下恩封的。”宫人道,“在将军大葬之后……”
叶碎金喘不上气来,脑子也跟着变慢了,喘了两息,才消化了信息。
是了,赵景文惯会做这种表面功夫收拢人心的。这很是他的风格。
“我要见吴氏!”她咬牙道。
宫人吃惊:“现在?”
已经是半夜,宫城已落锁。
皇后……已经没有能力打开那道锁了。
叶碎金脑子渐渐清醒。
“去,跟赵景文说,我要见吴氏最后一面。”她说。
吴氏如今算是段锦的未亡人,她这么说,想来皇帝不会拒绝,会特旨开宫城。
毕竟他还有一个与皇后伉俪情深的名声,要写进史书里。
宫人领命去了。
叶碎金积攒了半天力气,强撑着起来:“来人……给我准备……”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最后的一点时间,一点力气,要把阿锦交待的事完成才行。
吴氏被带到中宫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
她一进门就被按住。
满心来见皇后最后一面的吴氏骇然失色:“娘娘?”
皇后坐在鸾座上,墨瞳如渊,盯着这个年轻女人的脸。
宫人们熟悉吴氏,所以并不惊讶。但若一个从没见过她的人同时见到她与皇后,必会大吃一惊——吴氏的面孔,竟和皇后生得有八九分像!
活脱脱便是皇后年轻时候的模样。
吴氏本也因此出名。
只宫人们更加熟悉皇后,所以看得出来,在相似之外,这个女人眉眼间并没有皇后的气势。
像的终究只是皮相。
但这也已经很恶心了。
因为她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乐女。
她是皇帝乐滋滋地带到皇后面前的:“你瞧瞧,我发现了个什么?”
皇后当时便被恶心到了。
因为吴氏身份低微,注定了只能当男人的玩物。不管是哪个男人,玩弄起吴氏来,都简直如同在玩弄皇后。
朝中她对头不少,这些男人纵然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来,暗地里未必没有起过这种龌龊心思。
男人这种东西是这样的。
当他们无法用别的方式打败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更意淫想通过进入和占有的方式来宣告自己获胜。
这种胜利仿佛有无限的快乐。
当时叶碎金就很想一巴掌抽到皇帝脸上去,抽烂他那张带着恶意的笑脸。
其实当时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赐死吴氏。
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乐女又何其无辜,到底是一条命。
最后,是乐滋滋瞧热闹的皇帝给出了解决方式。
“赐给阿锦吧。”他说,“阿锦年纪不小了,还不肯娶妻,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吧。”
皇帝的嘴角带着嘲讽和恶意,几乎是在明目张胆指责她和段锦“不清楚”了。
朝野间的确是有一些关于她和阿锦的流言,说的跟那么回事似的。
叶碎金身正不怕影斜,从来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强权之下,那些流言也只敢在阴影中暗暗流传,若去计较,反倒真像有了什么似的。
皇帝的提议也很恶心,但叶碎金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即便是把吴氏放在身边,深宫中想要一个宫人消失,也并不是难事。何况宫中还有皇帝。
若皇帝幸了她,更恶心。
在几种恶心中,叶碎金只能选择最轻的那一种。
“让阿锦自己决定。”她说,“他若愿意收他,就给他。”
段锦不婚不娶,至今没有家室。叶碎金自然是希望他能有妻有妾,开枝散叶的。但她也不想强迫他。
只是她没想到,段锦进宫来,看见了吴氏就停住了脚步凝视。
他的唇角甚至有温柔的笑意。
他的目光也温柔,还带着怀念。
当叶碎金说要把吴氏赏给他时,他便欣然接受了,没有一丝不情愿。
后来,便有了大将军段锦盛宠吴氏的说法。
叶碎金把他叫到眼前:“你若真喜欢她,我认她作个义妹、义女,给她个出身,正经的做个夫妻也好。”
段锦却说:“她不配。”
叶碎金道:“那也做个正经的妾,要万一有孩子呢,好歹给个名分。”
孩子的母亲总是需要名分的,要不然难看的是孩子。好歹给个妾的名分,也胜过生母是个女伎。
段锦却说:“主人别管我了。”
明明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在她面前却仿佛永远都是叶家堡那个给她牵马擎旗的少年。
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叶家堡的人早就散了,或者死了,或者就变成了皇帝的人,唯独他的身上却仿佛烙下了“叶家堡”三个字,永远洗不掉、剥不离。
昔日的家将旧部早就改口,唤她作“娘娘”。
只有他,始终唤她“主人”——
“我不改口。”
“大家都不再管主人叫主人了。但对阿锦来说,主人永远是主人。”
“我不改。”
记忆陡然散去,眼前是吴氏惊恐却强作镇定的面孔。
叶碎金伸出手去,宫人忙搀扶。她扶着宫人的手,一步步走到了吴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肖似她的女人。
“段麟……是谁的孩子?”
段锦出征时她刚有孕,段锦出征两年,那孩子已经周岁。
爱屋自然会及乌,叶碎金亲自赐名段麟——段锦的麟儿。
吴氏挣扎的动作猛地滞住。
“是、自然是、是将军的孩子啊。”她哭起来,梨花带雨,“我和麟儿,是将军留在世间唯一的念想了。”
不愧是乐女,唱念做打俱佳。
叶碎金抬抬手,有宫人上前钳住了吴氏的下颌,另一个宫人手里举着白玉似的长颈瓷瓶。
瓷瓶里是什么,可想而知。
吴氏的眼睛快瞪出来了。
她始终不相信皇后会杀她。名义上,她是段锦的儿子的亲娘。
皇后怎么会杀段锦的儿子的亲娘!
“阿锦自己就是孤儿,对无父无母的孩子最是怜悯。”皇后平静地述说自己错漏的发现,“那孩子若是他的,他临战前定会将你托付给我。便他什么也不说,也会放心,因为还有我。”
“可他,最后交待给我的,却是任我‘处置’。”
是她疏忽,到今天才品出他的话音。
大概她的内心里,终究是相信,段锦会真的爱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至少也得是宠爱。
而一个女子若是被段锦所爱,也绝不会背叛他。
毕竟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和阿锦相提并论呢。
……
她大错特错了。
吴氏抖若筛糠,却不肯开口。
叶碎金又抬抬手。
宫人加大了力度,捏着吴氏的下颌令她张开了嘴巴。另一个宫人拔开瓷瓶的塞子,作势欲灌。
吴氏大骇!猛地一口咬住宫人的手!
宫人缩手,吴氏挣出了下颌的钳制,拼力大喊:“你不能杀我!”
“我的儿子是当今皇子!”
“我是皇子之母!”
“谁敢杀我!”
正要再上前的宫人愣住。
而叶碎金闭上了眼!
一切都如她所想。
或许当年皇帝把吴氏带到她面前,就是为了今天恶心她这一下子。
国朝建立日久,规矩愈大。
建国时她和皇帝并肩在大殿参政的场面早已经不能维持。她被文臣逼退回后宫。
和段锦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地见面了。
毕竟后宫不止她一个女人,还要防着他们给阿锦扣一个“秽乱后宫”的名声。牺牲几个女人,便能让段锦倒台,这样的生意简直一本万利。
于是皇帝推出来的这个吴氏常常受召进宫便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她虽没有名分,终究是段锦的身边人。叶碎金想关心段锦日常的生活起居,最好的就是找她。
皇帝是不是等这一天很久了。
等着她发现真相,被恶心到的这一天。他还一并恶心了段锦。
段锦忍了许久吧,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他不说。
叶碎金睁开眼睛,吴氏还在挣扎。未得她命令,宫人不敢擅动。
在场的每一个宫人,都是对她绝对死忠之人。
她虽被朝官们逼退回后宫,收服一些忠心还是能做到的。
她缓缓开口:“为将军清理门户。”
得她命令,宫人们再无犹豫,钳住吴氏的下颌,将那一瓶毒药灌进了她的口中。
吴氏呜咽挣扎不得,待宫人们都松开手,她便滚落到地上。
宫人扶着叶碎金后退,以防将死之人暴起伤人。
但叶碎金完成最后为段锦收尾的事,再支撑不住,只退了两步便也向后倒去,倒在了宫人的怀里。
“娘娘!”
“娘娘!”
宫人们围着,声声唤她。
叶碎金努力从模糊的意识中挣出一分清醒,摆摆手,宫人们让开,让她能看到地上翻滚的吴氏。
她要死了,但死之前,必须亲眼看着吴氏死。
吴氏七窍流血,痛苦翻滚。
“你、你们……两夫妻……”最后,她满眼怨恨,气若游丝,伸出去的手仿佛要挠破皇后的脸,“一般的、一般的……狠毒……”
临死前,她眼前模糊,又看见了那将军的脸。
将军在宫里看她的眼神多么温柔啊。
可他带他回到府里就全变了。
“敢顶着这张脸勾引任何男人,”他说,“我就杀了你。”
“不许逢迎我。”
“不许卖弄歌舞媚态。”
“你顶着这张脸,在这个府里好好地活,不许做任何下贱的事。”
将军和皇帝完全相反。
皇帝是多么喜欢看她下贱啊。
她表现得愈是下贱,皇帝便笑得愈是畅快。
那笑太吓人,她其实是很怕的。
可她这样的女人,人生的出路只能落到男人身上。
如果将军肯要她,哪怕对方是皇帝,她或许也愿意做一回烈女,拼死保全贞洁,要将军记得她。
可将军不要她。
将军啊。
将军,好硬的一颗心……
皇帝再次匆匆踏入中宫的时候,看到两个死去的女人。
宫人们齐齐叩首:“皇后娘娘已薨逝,请陛下开恩,许我等随娘娘而去。”
皇帝望着她的遗容怔然,觉得脱力。
他踉跄退了一步,像个庄稼汉那样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靠着门柱发呆。一条腿屈着,一条腿摊开,全无天子的仪态可言。
许久,才摆摆手:“随你们。”
此时,他仿佛又成了赵狗儿。
皇帝在她死后的模样叶碎金并没有看到。她在这一世的生气耗尽,最终闭上了眼。
临终前这一生走马灯似的回放,最后居然定格在了裴莲的身上。
裴莲,裴贵妃,皇长子生母。
这个女人和她斗了半辈子,直到终于认清了赵景文这个男人,直到彻底心冷。
她也曾自恃美貌,可死的时候形容枯槁。
“娘娘……”她临终前,干枯的眼窝里都是悔恨的泪水。
“不值。”
“我和娘娘,都不值。”
那时候叶碎金并不完全认同她的话。
觉得不过是因为她最终没做成皇后。她要是做皇后,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如今,叶碎金觉得是真不值。
这一生,都不值。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如果,能重来一次……
……
……
六月里烈阳如火,暑气正盛。
一匹枣红健马疾驰在乡间路上,带起一串烟尘。
忙着收割夏粮的农人也抬头看去,惴惴不安。
“那个不是段小郎?”
“出什么事了这样急?”
时值夏粮收割,因流民太多,时有哄抢粮食的事发生。叶家堡往各个庄子都放出了人手,维持治安,防流民变暴民,聚众抢粮。
人要是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黄县那边,听说把县官吊起来烧死了,县库都抢空了。
便有人担心了起来:“别是堡里出事了吧?”
他们都受叶家堡庇护,方能在此乱世得一方安宁。每每听到流民们讲外边的事,都觉得庆幸。
地方上若有一豪强,天塌下来便有豪强顶着。他们在下边喘气儿就行。
就怕豪强也顶不住。有些乱兵比匪徒还凶狠,所到之地如蝗虫过境,遍地狼藉。
就怕那样。
皮肤黝黑的庄头裤腿挽着,热得满脸汗过来吆喝:“杀才!莫呆着不动!赶紧干活!粮食打下来,早一日入库,早一日大家伙都踏实!”
农人问:“二爷,段小郎怎走了?他这是回堡去?可是出事了?”
叶家堡自崛起,便在邓州的地头上护得这一方平安。
因有他家在,邓州三个县都还有主官,打理着民生政务,看着与太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像北边,当官的怕死,流水官都跑光了。朝廷这些年换了两个皇帝,国号换了两回啦,也没有新的官员委派下来。
许多县衙都没有县太爷了,都是本乡本土的县丞、县尉在顶着。
遇事虽不敢出战,但好歹能组织民壮守个城门,事有不对,赶紧关门自保。
庄头道:“能出什么事!大小姐派了兵丁四方巡视,敢有不开眼在叶家地界上动手的,一律打出去!”
有庄头这话,大家伙稍稍安心了些。
但还是有人咕哝:“要是老堡主还在就好了。”
听说搁在南边,有几千兵丁在手就可以立地称王了,要没胆,也可以先称将军。
整个南边,大大小小的王、将军林林总总几十个,都是地盘大、手里兵多的。
叶家堡有部曲过千。按照南边的情况,至不济也可以自封个将军了。
可现任的堡主是个年轻女子,大家不期然地就对她没有这种期待。
“咕哝啥呢!再胡说八道看不撕烂你的嘴!可显着你会说话了是吧!”庄头怒骂,“大小姐十七岁掌家,三年了,可有饿着咱?可让外乡人欺负过咱?”
“你可是不服气?不服气去找大小姐打一架!瞧大小姐不一枪挑了你!”
瞎咕哝的农人忙缩脖。
庄头叉腰:“别耽误农时!没看见那些外乡人,眼睛都冒绿光了。快点,今年的粮食赶紧打下来,送去叶家堡,咱才能踏实!”
看农人们慌张收割,庄头才咕哝着回到小路上。
望了望刚才那匹马远去的方向,正是叶家堡,他的心里也不踏实。
因那段小郎虽是随着兵丁队伍来巡视的,却不是普通的兵丁。乃是大小姐身边亲近得用的小厮。
他奉命出来做事,这样急慌慌地往回赶,也不怪旁人多想。
叶家堡这是出了什么事?
段锦才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他臀不沾鞍,跑出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
马蹄声好像敲打着心脏一样让人焦虑。
三日前,他随着兵丁巡视夏收,防流民暴动。忽然不知道怎地一阵心悸,当时他下意识地就望向叶家堡的方向,总觉得那里好像发生了什么。
想跟别人说,又觉得听起来不大吉利的样子,便忍住了没说。
谁知今日便有人从堡里赶过来叫他回去,道是大小姐三日前忽然魇住了,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说些谁也不懂的胡话。
昨夜她终于清醒了,却抓着身边人的衣襟问:“阿锦呢?阿锦是不是还活着?”
“他在哪?”
“叫阿锦来见我!”
夜里没法赶路,堡里今天一早就赶紧派人来寻他。
段锦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一对时辰,便是他那阵心悸之时。
他就知道必不是好事!
不叫旁人拖累他的速度,他一人单骑便往叶家堡赶。
这趟出来的有些远,便用急行军的速度,也在天黑之前才赶回了叶家堡,只他那匹大小姐今年才赏给他的好马,没进坞堡大门便脱力倒地了,害他也滚了一身土。
守门的兵丁都认识他,忙去扶了起来:“你小心啊!”
段锦捉着一个熟面孔的问:“主人怎么样了?”
那兵丁道:“堡主怎么了?我们不知道。”
是他傻了,守门的兵丁哪会知道堡主府里的事。
段锦匆匆穿过坞堡大门就去拉信兵的马:“马借我!”
坞堡名为堡,实际上可以说就是一座城。从大门到叶府,还有好大一段距离。门里备着几匹马,若堡外有情况,信兵便骑着快马去堡主府报信。
段锦一路骑着马冲回叶府。
路上的乡亲指指点点:“是段小郎。”
“段小郎也长大了呀,真俊。不知道谁家能得这样的女婿。”
段小郎是大小姐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但他俊俏伶俐,在大小姐身边长大,甚得大小姐喜爱,一身功夫都是大小姐亲自指点的。可以想见将来至少也得是个管事。
他如今十五岁了,还没说亲,许多有女儿的人家都心动。
立时便有人酸:“嗐,咱不嫌弃人家是天煞孤星,人家还嫌弃咱呢。那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上呢。”
旁边人笑道:“马嫂子,不是我说,你家闺女跟你生得一个模子,也不怪人家段小郎看不上。”
马嫂子作势欲打,路人笑逃。
也有人叉腰在后面跳脚骂:“段小郎你跑甚!踢翻了我的菜筐,记得赔钱来!”
流民进不得坞堡,这坞堡里只有本地人。一眼望过去,街上店铺集市人来人往,汉子挑担,妇人挽篮,说说笑笑,竟还是一副太平盛世般百姓安居的模样。
段锦在叶府大门口将马丢给门房:“还给城门那里!”
他一路风风火火便往叶大小姐的正院去。
叶家如今就大小姐一个女眷,大小姐又是家主,并不分内外院。
到了院门口,叫指挥着婆子往外抬水的丫鬟一把扯住:“哎!哎!你不能进去!”
段锦一头汗:“主人叫我回来的!”
“赵郎君先回来了!在屋里呢!”丫鬟扯着他往外去,“主人不叫人,谁都不能进。”
段锦脚步顿住,看看掩着的房门,抿了抿唇。
赵郎君叫作赵景文,他是大小姐招赘的夫郎。
赘婿身份贱,常被人看不起。大小姐不许旁人看不起她的夫郎,早早地就立下规矩。她治府如治军,便是丫鬟也都令行禁止。
他们夫妻二人在房里带了门,那便是不唤人谁都不能进了。
段锦十五了。同龄人都当爹了,聚在一起难免说些荤话。他虽还没经历过,却也该懂的都懂了。
他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任丫鬟扯着他出去。
“怎一身土?”
“骑马摔了”
“骑马还能摔,看把你能的。”
“主人怎样了?”
“没事了。前两天吓人,人都不清醒。燕婆婆来跳了一场,驱了邪,喝了符水睡一觉,再醒过来就好了,完全没事了,你不用急。”
丫鬟说:“就当时不知道怎地,一直问你,问你是不是还活着。吓人呢。”
丫鬟说着拍拍心口,回想当时大小姐那个眼神,真的让人怕。
少年的眉眼却舒展开来,终于放心了,又带了笑,很得意:“主人魇着了都记挂我!”
丫鬟啐了他一口:“赶紧洗换去,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见你呢!看你这脏样,泥猴子似的!别弄脏了房里的地毯!”
跑一路快马,流一路汗,还暴晒,自己都能闻到臭味了。
可不能这样出现在主人面前。姓赵的就从来都是光光鲜鲜的。
段锦抬脚就走:“这就去洗!”
叶碎金这两日一层层地出汗,一觉惊醒便是一层汗。
才洗了个澡,便听见屋外人声,丫鬟进来说:“赵郎君回来了。”
叶碎金浸在热水里,缓缓睁开了眼。
赵景文。
赵景文站在床边,听见动静,倏地转身。
屏风后转出来一个女子,身材高挑紧实,腿长步健,腰肢有力。衣襟半敞处,脖颈胸前一片肤光胜雪。
那脸颊又红润润、水透透的,一看就是一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人。
他的妻子叶碎金,总是这么骄丽逼人。
哪怕是男人,稍稍气势弱些,都容易被她压住。
他上前两步,握住叶碎金的肩头,关切地问:“娘子,你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叶碎金凝视着他。
男人这时候可真年轻啊!
脸上皮肤光滑,腰背挺拔,手背也还紧实,手心有习武练出来的薄茧。
还有这腰。
人到中年后,纵保养得再好,也再没有这一把细腰了。
叶碎金摸摸男人的脸,捏捏他的手臂,再掐掐那细腰,重生的感觉开始变得真实起来。
——是的,皇后叶碎金死了,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从前早就发嫁出去的旧日丫鬟们,她照镜子,看到的是年轻的自己。
叶家堡还在,叶家军还在,她还依然是邓州叶家堡的大小姐。
她现在已经镇定,开始接受这一切,上上下下打量起赵景文来。
赵景文穿着一身黑色薄绫的杉子,袖口用錾了花纹的束袖绑住。袖子和衣摆上却绣着颜色鲜艳的折枝花。
男要俏,一身皂。
皂衣再点缀上艳丽的花,俏上加俏。
这是叶碎金的审美。
赵景文不仅穿得俏,还干净清爽,身上有淡淡的膏子香气。很显然是洗换过了才来到叶碎金的面前。
他每次出现在叶碎金面前的时候,一定是已经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花枝招展了。
这让叶碎金恍惚想起来了,为什么最初的那个时候,该果断放弃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却没能立刻放下,实是因为赵景文这个男人太会讨她喜欢。
想来,裴莲也是这样被他蛊惑的吧。
她们两个人这不值得的一辈子,就从二女事一夫开始。
但这辈子,绝不会了。
叶碎金笑起来,拧住赵景文的脸,发自真心地称赞他:“你可真俊啊!”
夫妻间自然有闺房之乐,但今天妻子下手特别重,拧得赵景文脸颊生疼。
且她的眼神不知道怎地,漆黑深潭似的看不到底,那嘴角似笑非笑,似乎带着讥讽,让人莫名惴惴。
赵景文飞快地回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确认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做任何让她不高兴或者不满意的事。
遂放下心来,握住了叶碎金的手,道:“我一听到消息,可吓死了,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叶碎金道:“无事,不过魇着了罢了。燕婆婆一碗符水便给我解了。”
赵景文深情地道:“你知道什么事这么神,便是三日前,我没来由地忽然心悸了一下。当时不知道怎地,就往叶家堡的方向瞧了一眼,总觉得惴惴。后来他们给我送消息来,让我赶紧回来。我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太神了,便是我心悸那个时辰,你说,神不神。”
叶碎金眼神微变。
世上若真有“命运”这个东西,毫无疑问赵景文的命运和她的命运之间是有着极其紧密的关联的。
重生是是多么神奇的命运,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他会窥见吗?
“哦?是吗?你心里这样惦记着我啊。”她的手漫不经心似的抚上了赵景文的脖颈,“除了心悸,还有别的什么吗?”
咽喉,人之要害,碎之必死。
但赵景文却误会了。
因那里有喉结,男人的象征。且他的脖颈喉结也都生得十分漂亮,夫妻亲昵时一直都极得叶碎金的喜欢。
感谢上苍,给了他一副好皮囊,扭转了他卑微的人生。
“当然还有。”他俯身亲了亲叶碎金,温情脉脉,“就是想你,我一出门就开始想你。”
“碎金,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叶碎金与赵景文做了一辈子夫妻,纵他后来城府日深,但她对他实在太了解了,也依然能分辨得出来他是在说真话,还是谎言。
这一刻,赵景文说的全是真的。
他眸子的柔情也全是真的。
这一刻的赵景文,还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叶碎金。
仰视着她,渴望着她,小心而虔诚地跪在她的裙下。
赵景文啊!
叶碎金和这个男人夫妻一世,争斗一世,算计一世,却终究没有到要杀死对方的地步。
诚如他后来所说,他到底还是让她做了皇后,尊她为原配正妻。
所以她要拿他怎么办呢?
叶碎金眼深鼻挺,生得红唇诱人,相貌明艳。
赵景文一沾了她的唇,便情动,忍不住勒住了她的腰,深吻下去。
过了片刻,叶碎金抬起手扣住了他的后脑。
赵景文的人生中没有过别的女人,他不知道别的女人在闺帷中是什么样子。但他的确是爱煞了叶碎金如火似的热情。
这是,他的妻子!
叶碎金忽然将他推开。
赵景文一怔间,叶碎金又推了他一把。
赵景文顺势踉跄倒在了床上,笑了。
叶碎金抬腿便跨上去,骑在上面凝视他。
她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赵景文为她这副模样悸动得深喘两口气。
叶碎金笑了笑,扯开了他的衣襟……
裴莲,你看清楚。
这个男人好卑贱的。
他天生就该是这样侍候我们。
裴莲,你出息点!
后宫里总是有新人,娇嫩如花,腰如细柳。
皇帝每个月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地要宿在皇后的正宫。叶碎金从来不缺这一口。
只有裴莲,她倚着宫门渴盼皇帝召幸的幽怨甚至被人悄悄地写成了诗。
宫怨。
连大皇子,她亲生的儿子都看不下去。
谁都明白,赵景文是不会再给她生出第二个儿子的机会的。有裴家血脉的孩子有一个已经让他放不下心了。
他做了皇帝,就不允许世上再有叶家军、裴家军,世上只能有皇帝亲军。
他不允许那些他没能完全掌控的力量因为某个孩子的血脉再聚在一起。这孩子虽然是他亲生的头胎长子,但也因为他是长子,若他身上凝聚着这样的力量,待他长大就会成为他的威胁。
裴莲死前把那孩子托付给了她。
“娘娘没有孩子,他没有娘,你们两个联手,是为上策。”她虚弱地看着她,“娘娘,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
但那孩子最终还是死了。
他自缢在了幽禁之地。
叶碎金也没有办法。
天家,终究无父子。
丫鬟坐在廊下扑流萤玩。
屋里一直没唤人,她侯得有些无聊了,不由掩口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见里面说:“叫水来,我洗个澡。”
丫鬟精神一振:“是!”
立刻跳起来去传话了。
快得很,赵郎君既回来了,小厨房就一直在烧着热水随时备着了。
年轻夫妻恩恩爱爱的多好,可惜,他们不会有孩子。
大小姐以女子之身力压亲族,掌了叶家堡,终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丫鬟压下心头遗憾,去传水了。
正房里正忙,婆子们提着桶进进出出时,段锦一身干净衣衫步履如风地来了。
“主人好了没有?可有要见我?”
迎面带过来一阵水汽,还有皂角干净清爽的味道,全是少年的味道。
丫鬟的心都跳了一下,可还是得狠心张开手臂拦住他:“别瞎闯!出去出去!”
段锦不满:“还没完吗?”
丫头瞪他:“胡说什么呢!”
段锦伸脖子瞧了一眼正房,哼了一声。
“回去吧,回去吧,明天再说了。”丫鬟搡他。
“主人特特叫我回来的!一定有事要跟我说!”段锦不肯走,脚钉在了地上,“我就蹲这儿,我不扰姐姐,我就等着不行吗?”
丫鬟不干:“夫妻在房里,你一个大小伙子蹲院子里像什么样子,还当是从前啊!要蹲外头蹲去!”
段锦惆怅。
以前盼着长大,真长大了才发现有许多不好的地方。
一个是好多人给他说亲。他那些当了爹的同龄伙伴也总是拿他来取笑。
另一个是这府里虽不分内外,可他也不方便像小时候那样随便往正房里跑了。
这都怪姓赵的。
段锦磨磨唧唧地被丫鬟推搡到了院外,逮着墙根溜下去蹲着:“我就在这儿,主人要唤我,你叫大点声啊。”
丫鬟叉腰:“你想吓死别人吧。”
黑咕隆咚地,一个大活人跟墙影里蹲着,要冷不防地突然站起来,真能吓死人。
段锦反正不走,揪了根草叶叼在嘴里假装望月亮。
听不到,听不到。
丫鬟翻个白眼,自己进去了。
叶碎金又洗了个澡,洗去了身上的汗和男人的味道。
她可太喜欢这感觉了!
后来那些战场上留下来的伤病,折磨了她好多年。一阴天,腿就疼得没法走路。都是当年为了伏击别人,在冰凉的河里浸了一夜的缘故。
可现在,她年轻的身体里有使不完的精力,躯干没有伤病,皮肤也没有疤痕。
简直是巅峰状态。
她披衣出来,瞥了眼雕花拔步床。
床帐低垂着,隐隐能听见男人均匀绵长的呼吸。
叶碎金扯扯嘴角,走了出去。
“我方才听着有声音。”她跨出了正房,问丫鬟,“可是阿锦回来了?”
丫鬟正要禀报,一团影子已经旋风似的卷进来。
“主人!是我!我回来啦!”
正房的基台有膝盖高。
段锦站在阶下,要微微仰起脸来。
星光照进他的眸子里,闪闪发亮,有烫人的热度。
纱底,箭袖,皂衣。
他的身形没有后来壮年时那么彪悍,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
但长长脖颈间喉结已经凸出得明显。
叶碎金捏着衣襟望着阶下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原来她一直以来错怪了赵景文一件事。
赵景文对段锦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爱可以理解,他想当英主,做明君,怎么可能不爱段锦这样的将才。
恨却是叶碎金一直都觉得荒谬可笑的。
是的,她和段锦的关系非常亲密,超乎常人。
但他们是主仆,是姐弟,是师徒,是君臣,是亲人,是叶家堡最后的相互支撑,却独独不是男女。
赵景文都是皇帝了,后宫尽是美人,这份飞醋吃得完全没有道理。
但此时此刻,望着星光下的少年,带笑的眉眼,滚烫的热情,眸子中无声无形说不尽道不明的亲昵和渴盼,叶碎金没法再指责赵景文狭隘荒谬了。
是她的错。
原来阿锦在这时候就已经不是孩子,他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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